上午医院换班时，小刘医生发来信息。</p>
刘医生：【别忘记缴费。】</p>
我将小布包揣在怀里，搭公车前往医院。</p>
一路上，投了上百份简历。</p>
住院部楼下的角落里总是洒满眼泪。</p>
有父亲背对着年幼的孩子，失声痛哭。</p>
可年幼的孩子，只会拉着父亲的手，一遍遍问：</p>
”爸爸爸爸，你为什么哭呀？</p>
“爸爸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p>
同样的问题，半年前我也问过小刘医生。</p>
“刘医生，我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呀？”</p>
彼时我还带着职场人初出茅庐踏入社会的天真和棱角。</p>
看不懂小刘医生眼底的怜悯。</p>
直到后来。</p>
我妈的病程发展得很快。</p>
起先是一夜间，变得焦黄的眼白。</p>
然后是腹部时而出现的刺痛。</p>
再后来是干燥瘙痒难以忍耐的皮肤。</p>
到现在，只有打下镇痛剂时她才能展露往日的笑容。</p>
摸着怀里那张薄薄的银行卡，我不由露出一丝苦笑。</p>
事有利弊。</p>
如若不是我断然拒绝了那位大腹便便且有妻子的直属领导的示爱，想必也不能这样快就拿到这笔赔偿金。</p>
捏着银行卡走到住院处的缴费窗口。</p>
窗口前密密麻麻排满了人。</p>
大约只有这里，能让人心甘情愿地交出全部家财，得以换取一具健康的体魄。</p>
“陈娟家属是吗？”</p>
玻璃窗内，传来出纳小姐的声音。</p>
“住院押金共十万元，请问如何支付？”</p>
我拿出那张银行卡，顺着玻璃窗下的缝隙推过去。</p>
“有医保吗？”</p>
键盘哒哒哒的声音，掩盖了其他声响。</p>
“没……”</p>
话音未落，一股巨大力道钳住我的手臂。</p>
一时间天旋地转，我扭头看见一张无比熟悉，又无比狰狞的苍老的脸。</p>
另一道高亢男声响起。</p>
“谁说要交钱了？把卡还回来，这个钱我们不交！”</p>
“不要…”我的话被粗糙的大掌堵在喉咙里。</p>
刚刚还在排队的人群如鸟兽散。</p>
太阳穴在嗡嗡作响。</p>
那是妈妈的救命钱。</p>
我好不容易。</p>
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救命钱。</p>
玻璃窗内的出纳小姐面露慌张。</p>
有安保人员朝这个方向看过来。</p>
我一口咬住我爸的掌心，下了死口，咬得鲜血淋漓。趁他惊呼吃痛着收回手的瞬间，我整个人已经扑到了玻璃窗前。</p>
“钱是我的，卡也是我的，我要交钱！”</p>
我哥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我后背上，痛得人眼前发黑。</p>
他抓着我的头发，将我狠狠地往后拽。</p>
头皮发麻。</p>
可我死死咬着牙，十根指头死死抓着玻璃。</p>
只哀求地，视线模糊地看向玻璃窗里的人。</p>
“求你，这是我的卡，是我攒的钱，我要给我妈救命的！”</p>
众目睽睽。</p>
银行卡被迅速划过pos机。</p>
兜里的手机嗡地振动了一声。</p>
单据开始打印。</p>
我哥和我爸抢过银行卡，凶兽一般地怒吼。</p>
我终于松了口气，看向与我血脉相连的两个男人，然后指着他们尖叫：</p>
“抢钱啦！公共场合抢劫病患的救命钱啦！” 5</p>
坐公车回家的路上，后背的痛楚才一点点弥漫开来。</p>
后背痛。</p>
胸腔也痛。</p>
就连刚刚被碰到的头，好像也是痛的。</p>
小猫的信息却如潮水般蜂拥而至。</p>
小猫：【我看到你啦，你的表情看起来好痛苦，是受了什么伤吗？】</p>
小猫：【动画表情/小猫关心/】</p>
小猫：【动画表情/小猫贴贴/】</p>
小猫：【动画表情/小猫呼噜噜/】</p>
咦？</p>
我猛地坐直身体，四下环顾。</p>
所以考察是说，小猫躲在阴暗角落里，用圆滚滚的眼睛观察我的生活，再用粉嫩嫩的肉垫给我发来信息吗？</p>
我现在大约是有些狼狈的。</p>
额上沾了些汗水。</p>
头发也因为刚才在医院，以及在派出所里的争执而变得有些扁塌塌。</p>
身上的衣服……</p>
好吧我承认我懒惰，所以穿的还是前一天的连帽帽衫，袖口那里磨得有些发光。</p>
可不知怎的，我忽然不想和小猫说起家里那些污糟的烂事。</p>
要是让它知道，我有那样一个暴躁的父亲，和冷血的哥哥的话……</p>
我不敢想后果。</p>
于是我岔开话题。</p>
我：【我可以知道，猫猫的考察期要多久吗？】</p>
我：【啊，我不是催你的意思，只是好奇你大概多久会到岗。】</p>
我：【我会提前买好罐头的，之前给楼下橘猫买的罐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或者是你有没有自己喜欢的牌子？】</p>
微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p>
过了好久，小猫回了信息。</p>
小猫：【三天之后，我会和你见面。】</p>
小猫：【对了。】</p>
小猫：【虽然楼下橘猫你投喂了很久，也是它把你推荐到流浪人救助中心，但它拒绝成为你的领养猫。】</p>
？？？</p>
小猫：【它说你好穷，它至少也要找个开罐头厂的。】</p>
我：【啊……】</p>
小猫：【动画表情/猫猫骄傲/我就不一样，我不嫌弃你穷，我还会好好照顾你的。】</p>
小猫：【后背的伤要及时涂药，要不然明天胳膊会抬不起来，药膏放门口了，记得去拿。】</p>
我：【……T.T……】</p>
我：【/亲亲/亲亲/亲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