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这钱,是二哥以前给我的家用,您别推辞,就当二哥给您二老尽孝的吧!”
奶奶叹着气:“你要走就走吧,是老二混账对不住你,你大嫂在厨房给你烙了饼子,你路上总得带点干粮。”
“谢谢您不怪我,我……等到我站稳脚跟,就回来接晞晞。”
我竖起耳朵,有点明白,又不是很懂。
我的爸爸叫林春来,是林家老二。
林家是村子里最普通的人家,看中长子,疼爱幺儿,处于中间的爸爸和三叔是被忽视的两个。
三年灾荒时,爸爸和三叔在家活不下去出门讨饭。
三叔被好心人收留当了养子,后来被送入部队,他自己也争气,现如今已经当上了连长。
爸爸自小流浪,为了讨生活,逞凶斗狠的事没少做。
他三教九流的人认识很多,十里八村的混混无赖都怕他,林家人也提心吊胆担心他拖累自家。
村子里的人还挺喜欢他,有他镇着,小偷小摸的都少了不少。
妈妈是首都来的知青,她意外落水时,被路过的爸爸救下,这才不情不愿成了家,生了我这个娃娃。
高考恢复后,妈妈考上了首都的大学,据说她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爸爸和人打架致使对方伤残,被人带走蹲了篱笆。
妈妈借此机会开了证明离了婚,回了城,据说城里还有个青梅竹马一直等着她。
我一觉醒来就没了妈妈,哭着四处寻她,淋了雨,回来已经发了高烧,再有意识的时候,四岁半的我,就变成了触摸不到任何东西的阿飘。
我的身体,被奶奶他们用一卷草席卷吧卷吧丢进了后山,住在山脚下的小少年把我捡回了家。
我在小哥哥家飘了好些天,回家的爸爸把我装进棺椁埋到了小坟包。
爸爸陪在我的小坟包前,一夜白了头发。
他整日整夜的守着我,担心我怕黑,担心我无聊,担心我饿着渴着累着。
他给我讲故事讲人生道理,他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他自己却时常忘记吃喝,日渐消瘦,自责自己不是个好爸爸。
我飘在小坟包前,一次次的往爸爸怀里扑,一次次的从他身上穿过。
我想告诉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我想告诉他,他的晞晞最爱他,他才不是他自己说的坏爸爸。
可现在,我好像回到了我还没死的时候,妈妈又要走了,以后我就找不到她了。
我意识到我能触摸到东西的第一时间,就想要去找爸爸,只不过在听见妈妈和奶奶的对话,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确定了爸爸不在家,我又躺了回去。
奶奶会扔掉硬邦邦的我,妈妈也要离开家,我有点害怕。
2
妈妈和奶奶聊了几句,就回屋继续收拾她的行李。
她翻出了爸爸私下里放钱的盒子,把里面的钱票整理了一下,分成了三份,一份装在了她身上,一份装进了斜挎包里,一份装进了她的手提箱子里。
随后她又费力地挪开屋里的大衣柜,撬开几块青砖,把下面一个装饼干的铁盒子挖了出来。
我惊讶瞪圆了眼。
爸爸自小就靠着自己将自己养大,他向来知道怎么给自己打算。
十多年前开始,村子里陆陆续续下放下来不少厉害人物,他偷摸的给自己交了粮食肉的做学费,和他们学了不少本事。
修汽车修拖拉机修手表修收音机,还有些我听不懂的经济哲学理论。
他私下给人修东西不是秘密,攒的钱都在这里,妈妈知道不奇怪,可这个饼干盒子,是爸爸悄悄带着我亲手藏进去的,妈妈怎么也知道?
盒子里面有给我打的小金锁,小金镯子,还有几根金闪闪的鱼鱼。
爸爸说那是他悄摸用他在山里种的粮食和挖的人参,和有钱人换的,以后要留给我做嫁妆。
因为来路问题,他没告诉过妈妈。
我不知道嫁妆是什么,但是那是爸爸给我的!
我眼睁睁的看着妈妈拿着我的嫁妆盒子,一起装进了她的手提箱子里,将包裹又整理了一下。
爸爸在我的小坟包前说过,他和妈妈离婚了,离婚了就是以后爸爸是爸爸,妈妈是妈妈,爸爸和妈妈不再是一家。
那妈妈还要带走别人家的东西,有些不大好吧?
对面东偏屋的其中一间是灶屋,大伯娘的声音远远传来,招呼妈妈去拿烙好的饼子。
妈妈再次出屋,顺手还带上了门。
我轻手轻脚爬下炕,直奔地面上妈妈收拾出来的箱子和包裹。
包裹和箱子里的东西不少。
我的嫁妆,爸爸的钱,爸爸给我买的肉干和红薯干,还有箱子里的收音机和手表。
虽然手表妈妈在戴,收音机妈妈在听,可这是爸爸买的。
我略过箱子和包裹里面妈妈自己买的鸡蛋糕桃酥,把爸爸给我准备的肉干红薯干拿了出来放回了柜子里,又揣着妈妈放进去的属于爸爸的钱票,抱着我自己的嫁妆盒子拿着手表和收音机,爬回到炕上,藏进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