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屿指着南序右手边的那一丛问:“那是什么?”
南序把整本书都收起来,显出完整的一张旖丽的脸:“看到了还问我?”
裴屿冷笑一声:“确认下你的视力。”
脱离了诺伊斯的环境,换去诺伊斯英气挺括的校服,两个衣料柔软的人反而针锋相对得更加外露。
裴屿厌恶所有的特权阶级。
南序不可能对间接害过他、也不喜欢他的人有什么好脸色。
“我视力还挺好的,能看到很多东西。”
南序抬起手撑在脸边,袖口顺着滑落堆叠到了手肘边,他手腕上的粉色疤痕在渐渐的变淡,粉白色的印记缠绕住他的腕间,破坏了他青色血管的走势。
“比如说,我看到了前天晚上偶遇的亡命之徒,和我在诺伊斯学院同届的同学长得一模一样。”
裴屿猛然抬眼,撞进南序冷淡舒展的笑里。
“多巧啊。”
裴屿跨了一步走到南序的面前,眼睑的肌肉不自觉地痉挛抽搐了一下:“是你。”
从刚进花店见到南序的那一刻他就开始疑心,昨天受伤时抓住的过路人是不是南序,没想到南序真的有胆子承认。
“怎么了吗?”
南序的眼神无辜又坦荡,一点都没有什么负担,更没有捅破自己见死不救后诸如不好意思的表情。
他的眼里倒着流转滟滟的光,唇角不抿直时,唇珠肉肉的弧度微微隆起,漂亮狡黠得不像样,揉皱了他平时的清冷气息。
裴屿瞬间就联想到了南序从前没有家道中落时作威作福威胁他的模样。
嚣张跋扈的令人生厌,浅薄到毫无内涵,却喜欢别人没有脑子地追捧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你看,就算我没有救你,你自己不也好好的站在这里。以后没有什么必要,就别麻烦别人。”
裴屿几乎要被这无耻的话逗笑。
他麻烦了南序什么?
舒逸尘还在他面前说过南序最近有了改变,到底改变在哪里,如出一辙的性格恶劣,只是比从前更擅长伪装。
裴屿刚要开口,余光里瞥见南序脚踝乳白肌肤上刺眼的红痕和手指印大小的淤青色。
他沉默地滚了下喉结,把要开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俯视南序的视线太过于没有焦点而飘忽,会不自觉地把目光散开到南序全身的各处,裴屿想弯腰离南序近一点,刚刚微倾了点角度,又感觉没必要再在这里多浪费时间。
南序却一把扯过了他的衣领,他猛得倾身,鼻尖差点刮蹭到一起。
他的视线终于聚焦。
南序的眼睛明澈,细密的睫毛像是漆黑的羽翼,眼角、眼尾尖尖的,说不到底是哪里不对,但合在一起像有个小钩子一样,让裴屿产生了潜意识抗拒的不舒服。
“给你个建议,就算再不喜欢一个人,也不要表现得那么明显,控制好点表情,不然很容易像前天一样被人追杀。”
家境贫寒的天之骄子,有傲气有傲骨,学院里的明日之星,那天晚上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南序从前见过很多类似的例子,大多无非是不得不为了钱铤而走险,又因为自尊和棱角被某些人记恨上了。
尤其裴屿还长了一双不怎么讨喜的眼睛,幽幽的暗色,看上去像是会反击报复他们的狼。
“不用你管。”
裴屿沉下表情。
他很不喜欢南序说这话时的语气。
高高在上、不识人间疾苦的小少爷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些黑暗和肮脏,又从哪里来的立场训诫他这些道理。
这话说的。
“我管过你吗?”南序轻笑着反问。
裴屿沉默。
确实没管,如果那天他不是命大,遇到了一个要来摸索他身上有没有多余财物却摸到满手血的拾荒老人,他已经恍惚的意识被老人直呼晦气的叫骂声唤回,他可能真的会死在路边。
南序百无聊赖地收回和他对视的目光,重新变得吝啬起来:“把腰直起来,挡着我的光了。”
裴屿才发现,现在这样的姿势下,他的脊骨低平得像只摇尾乞怜的狗。
他无法控制自己回想起那天他以同样的姿势趴伏在地上,趴伏在南序的脚边祈求南序的救援。
哪怕这是他无意识的行为,但在把南序的脸和那位散发着冷香的轻蔑身影联系在一起时,后知后觉的屈辱比身上剧烈的疼痛还要难以忍受。
他冷下脸,快速地直起腰。
被他的肩膀和后背遮挡住的光瞬间流淌到南序的身上。
他被晃了下眼,转身忘记了最初要买一束洋桔梗的目的,只想快点走出这个店铺。
门口的风铃因为客人离开时急促冷淡的气流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随着风铃向外飘荡的弧度,他从满室的花香中抽离,室外的寒风一吹先萦绕在他的鼻尖再飞快地化作空气中浮动的因子。
他捕捉到一缕熟悉的香气。
昏迷倒地时灰暗、潮湿、寒冷甚至腐臭的环境里,那道气息不断下意识令人追溯,在脑海里中反复重温形成了鲜明的印象。
直到他可以下床走路可以回到家以后,他才在家门口那片灌木前的蔷薇花丛找到了答案,现在不是它们盛开的季节,但他曾在春日时一次又一次接受它们香味的馈赠。
“欢迎下次光临~”
门口梅琳达女士购入的那个会智能发出响声的小猫摆件,用开朗的声音招呼算得上落荒而逃的客人。
--------------------
小猫摆件发出无奖竞猜:请问这位客人还会不会光临呢?
手串
==============
梅琳达女士的花店来了个新店员。
梅琳达女士花店的花最近供不应求。
两者显而易见的存在关联。
福尔摩斯梅琳达女士抓住了令她生意突然爆好的嫌疑人,这位罪魁祸首正在无辜地将一盆茉莉搬到户外晒太阳。
“南序。”她逮住南序,催促他快点来尝一尝她刚刚出炉的黄油蜂蜜松饼。
南序去洗了个手,坐到铺了鹅黄色餐巾的小圆桌前,切了一小块尝试,松软绵密的口感在口腔里化开。
他眼前一亮,吞咽完之后,诚恳地告诉梅琳达:“真好吃。”
梅琳达女士自认为历经千帆波澜不惊,现在还是会因为南序凑到她面前真诚、清凌凌的眼睛而舒展开她脸上的每一条皱纹。
她笑容满面地把描绘了乳白色铃兰的陶瓷餐盘推到南序面前,认真欣赏南序低着头吃饭的样子,乖得没边。
她可不是莫名其妙就把南序捡回来的。
她是仔仔细细看过南序的脸才把南序捡回家的。
当时南序推着行李箱在大街上游荡,驻足在这条街道历史最悠久的二手古董店,靠近玻璃但没有完全贴上去的距离,观赏着店里的收藏和装潢。
陈列在玻璃前那一列展品古朴、暮色的光穿透玻璃,微弱地映在南序的脸上,朦朦胧胧的,有股黄昏时分世界寂寥的美感。
或许是一个游客,她当时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但当南序注意到她似乎遇到了困难,走到她身边、主动帮助因为记忆力不太好分不清花肥的她对号入座时,她注意到了南序放在一旁的行李箱滚轮上沾的新鲜的泥土,又感觉南序不太像来玩的,于是主动询问了南序。
南序一边摸出书包里的便签条和钢笔,细心详细地写清了类型和功效,一边回复她正在找房子。
梅琳达女士心念一动。
生活中独居的老人需要多一点防备心,但南序很难让她生起什么防备。
她迅速推销起名下空置的小房间,在南序因为不好意思接受免费而拒绝以后,心痛地象征性收了点房租。
事实证明爱看脸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南序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租客。
安静、懂礼貌,像个天使。
在得知南序正身处于接近身无分文的处境,联邦又对未成年就业管制得很严,她主动产生了要资助南序的想法。
为了让南序答应,她目前只说要麻烦南序在花店帮帮忙,南序果然答应了。
她打算等到南序要开学的时候,再给南序一笔资助金就说是作为帮忙照看花店的回报。
到时候硬塞给南序,南序肯定争不过她。
世界上可没有小孩能犟得过硬要给红包的老人家。
“会不会太累了?”梅琳达女士表现得忧心忡忡,十分担心累到了小朋友,“不然闭店吧。只开半天,或者隔天开?”
当发现她的花店都快被搬空了的时候,第二天她特意没有去学油画,决定蹲守在店里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观察了下她都忍不住冷笑,狭小的店面挤了好几个人磨磨蹭蹭地围着花转悠,有人在那儿慢慢转到南序身边,问南序手边的那株草是什么。
南序回答是狗尾草。
那个人出神地盯着南序好一会儿,再猛然醒神后匆忙把目光移到南序手上弯弯下垂的野草,磕磕巴巴地说真好看,你帮我结账吧。
狗尾草,就是狗尾巴草,蒙特佩斯荒郊漫山遍野都是。
南序怀疑地看了眼自己手上本来是准备拿去和绿玫瑰一起作花艺作品的草,又轻声问了一遍,有打算怎么搭配吗?
那人迷糊地答非所问说“好”。
南序没听懂,把求助的眼光投向梅琳达。
呵呵。
梅琳达女士感觉她的花店被狗尾巴草给占领了。
直到梅琳达女士出马,那些人才如梦初醒,排队等南序包装好了花以后灰溜溜地走开。
难怪花店生意好成这样。
梅琳达女士感觉这一定给南序造成了很大的负担。
在南序尝试用餐刀把盘子里多余的蜂蜜勾画成小熊形状时,她语重心长地劝说南序别太认真:“我也不靠这些赚钱。只做老顾客的生意就可以了,反正开店是为了我和他们的心情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