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启文含笑，“没事，大哥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你用。”</p>
那蜂蜡是以往保存画作用的，如今......给小六，才不算是浪费了。</p>
陆启霖点点头，又笑眯眯道，“大哥，那你画画的颜料也能给我用用吗，我想要这个。”</p>
他指着书案上的一排小竹节桶，正中间那个上头刻着两个字，石绿。</p>
江南一代的才子之间，流行书画，文人墨客兴致起来，要么赋诗一首，要么提笔作画。</p>
陆家穷，本也买不起这些个颜料，但陆启文画技高超，有一回替人作画，那人也大方，余下的颜料就都送了他。</p>
“这些小六都可以拿去玩。”陆启文轻笑，“就是得省着些。”</p>
他以后估计都不能再提笔，小六一下子玩光的话，再想要可就难了。</p>
“谢谢大哥。”</p>
陆启霖研究过古籍，知道古代的颜料，尤其是中间这个石绿，是从矿石里开采的，价格十分昂贵，本也不想用，但他赶时间，只好先拿来凑数。</p>
等挣了钱，他可以直接买点小东西自己提炼。</p>
陆启文盯着陆启霖看。</p>
就见他小心翼翼从竹筒里倒出来一点石绿粉，用水化开，取了一支干净的毛笔，沾了颜料就开始涂那朵雪白菊花的花瓣。</p>
不过片刻，那朵白菊已经成了一朵碧绿的菊花。</p>
陆启霖拿着绿菊花走到陆启文床边，给他看，问道，“大哥，这朵花好看吗？”</p>
陆启文下意识接过，嘴里喃喃道，“长春绿云，阆苑仙姿。”</p>
这花实在是太巧夺天工了。</p>
若不是亲眼看着小六做出来，说是九月路边摘的他也信。</p>
不对，这样的稀有品种，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可以摘到？</p>
这样颜色的菊花，约莫也只有先生说的，京城达官贵人家中才能见到。</p>
陆启文的震惊还不止于此。</p>
他望着陆启霖，只觉得眼前的孩子还是熟悉的那个孩子，可他的眼睛却是让他有些陌生。</p>
原以为是因为小六不再痴傻的缘故，可此时他却觉得未必。</p>
“小六，你怎么会做这花？谁教你的？”</p>
出手前，陆启霖已经想好了回答。</p>
“老乞丐。”他道，“老乞丐住在山神庙里，没人跟我玩，我就去找他玩。”</p>
这个倒也不是陆启霖胡诌。</p>
早几年，村子里来了个老乞丐，就住在山脚下的破庙里，村北也就住了陆老头三兄弟这几户，都是厚道的人家，没人去赶，老乞丐就一直住在那。</p>
前年人不见了，后来再也没见过。</p>
原身的记忆深处，的确有和老乞丐相处的画面。只不过，都是老乞丐帮着他打发那群欺负他的孩子，没有所谓的教学。</p>
“那老人家有这等鬼斧神工的技艺？”陆启文将信将疑。</p>
若是有这手艺，何苦还流浪当乞丐？</p>
他还想再问，却听陆小六道，“大哥，我会做好多好多的花，让大伯扎在给锡簪上变花簪，我们挣很多钱给你买药。”</p>
陆启霖将绿菊塞到陆启文的左手上。</p>
小小的人儿仰着头，认真看着他，“大哥，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像这朵花一样，永不凋零。”</p>
童言童语，还用花儿来形容男人，听着有些好笑，可陆启文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p>
反而是心头一酸，眼眶泛红。</p>
他已经认命。</p>
认自己成了残废，也认自己没多少时间可活。</p>
可小六将花递到他尚有知觉的左手时，他却感觉到了鲜活的生机。</p>
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p>
他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朝着陆启霖微微一笑，“小六，谢谢你安慰大哥。”</p>
陆启霖长舒一口气。</p>
不再继续问就行。</p>
已经练了手，那他下一朵可就要认认真真做了，毕竟要给陈氏戴在头上的。</p>
他重新回到窗台下坐着，想了想，开始捏芍药花。</p>
这花做起来繁复，但若做成则是非常好看，送给陈氏的东西，他做的特别认真。</p>
毕竟，陈氏对他的疼爱远超大伯娘这个身份。</p>
上色的时候，陆启霖想了想，用了红色和蓝色两种颜料，红色放多一些，调出了一种紫红色。</p>
紫红色，也符合陈氏年龄和气质。</p>
等他小心翼翼涂完花瓣，已到日落时分。</p>
他连忙小跑到陆启文的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见没发烧只是睡着，这才出了房门去厨房等开饭。</p>
没过多久，陆家干了一天活的人都回来了。</p>
正在院子里用井水洗脸擦汗，门外却传来闹哄哄的声音。</p>
大人的争论声中，混合着孩子的哭闹以及妇人的哀嚎。</p>
“当家的，你要相信我啊，小孩子说的话能准吗？你怎么信一个傻子的话，也不肯相信我啊？”</p>
“老子早就怀疑你和隔壁王三不清楚，老子要休了你！”</p>
“我不活了啊！”</p>
“我老婆子命苦啊，一把年纪了还要被儿媳妇磋磨，如今更是被当成了家贼！老天爷啊，怎么不开眼啊！”</p>
“婆婆，我平日里端茶递水伺候你，家里什么进项都捏在你手里，你居然还偷我攒的布料，那可是要给你亲孙子用的，你偷去讨好你姑娘？你不要脸啊你！”</p>
“偷拿着儿媳妇的东西贴补亲女儿，怎么不是贼？”</p>
一行人吵吵闹闹停在陆家大门口。</p>
院子里的众人面面相觑，俱是诧异村南的人怎么跑到村北来吵架。</p>
陆家村因着越溪横穿，分为了村南和村北两个部分，村南约莫占了整个村子的五分之四，村里人大都住在村南，而村北这靠着山脚下，只住着陆得顺三兄弟。</p>
还没想明白呢，陆家的大门被拍得“哐当”作响。</p>
“陆丰收，快开门，我们知道你在家，快点开门！”</p>
这架势，是来找事的？</p>
陆丰收抬腿就要去开门，郑氏却是一把拦住他，“我去。”</p>
外头那哭着命苦的，是村里最难缠的寡妇邱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p>
郑氏开了门，就见门外浩浩荡荡站着一群人，吵吵闹闹的是最前头几个，后面的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们。</p>
好几个端着碗，边吃边跟着。</p>
郑氏沉了脸，“邱氏，你来我家作甚？”</p>
这老虔婆不仅在家磋磨儿媳，还爱在外面捕风捉影嚼舌根，上门准没好事。</p>
邱氏抬手抹了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泪，瞪着郑氏恶狠狠道，“你家小傻子呢？让他出来对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