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虽答应了崔家将退婚一事暂且保密，但那是情分，非本分。</p>
如今崔屿不顾本分，我何必再顾情分？</p>
我道：「意思是，我不会嫁你了。」</p>
我话音落下，崔屿嗤笑了声：「陈晚霜，你是在威胁我吗？」</p>
「别耍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我可不吃欲擒故纵这一套！」</p>
「你别忘了，你父亲两年前就死了，陈家早就落败，我还愿意娶你，你当感恩戴德！」</p>
我抬手甩了他一巴掌，高声道：</p>
「我父亲生前待你崔家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你今日这些话我已记下，改日定去找人评评理！」</p>
崔屿脑袋偏向一边。</p>
「是啊，当年若不是陈家提携，哪有他们崔家今日光景？」</p>
「这陈小姐嫁进崔家，可不算高攀……」</p>
围观之人的窃窃私语声令崔屿一时脸色难堪。</p>
他还要再说什么，我已扬长而去。</p>
转眼就到了第二日。</p>
崔母派人送来了请帖。</p>
我本不想去凑热闹。</p>
偏偏祖母清点从崔家搬回来的订婚礼时，发现少了一盒女子首饰。</p>
里头有一只价值连城的山水碧玉镯，是母亲的嫁妆。</p>
订婚之时，崔家送来聘礼，爹爹不愿我被人看轻，每一步都珍之重之，亦给了回礼。</p>
今日崔屿纳妾，正好去将东西讨要回来。</p>
我到时，纳妾礼还未开始。</p>
之前对鼻子不是鼻子、脸子不是脸子的崔母，看到我竟难得露出了个笑来。</p>
她故作亲热地拉过我的手，道：</p>
「我心里一直是把你当女儿的。」</p>
「就是不知，陈家何时与平北将军相熟……」</p>
她还未说完，突然被人打断：「母亲，她还没过门，你请她来干什么？」</p>
崔屿看向我的眼神显然余怒未消。</p>
与他执手的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与云安有六七分相像。</p>
她虽穿不得红嫁衣，但那身红衣镶金嵌珠，价值千金。</p>
比我嫁给崔屿时穿的那身红嫁衣不知昂贵了多少。</p>
崔母沉下脸，挑剔道：「不过一个孤女，倒是什么都要用最好的。」</p>
思云慌忙就要跪下，被崔屿一把拉住。</p>
「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思云这些东西都是我置办的，母亲若要怪就怪我吧。」</p>
这般护短的话，我从未从崔屿嘴里听过。</p>
前世，我被崔母刁难，他也只会装作不知，或是要我多多忍让。</p>
我怀第二胎时胎像不稳，崔母身边的婆子说我怀的是女胎。</p>
她没有问过我，就在我的饮食里下了堕胎药。</p>
我疼了一天一夜，还落下了毛病，也不得崔屿一声维护。</p>
他道：「母亲也是为了你着想，你舍不得这个孩子，大不了我再给你一个罢了。」</p>
后宅光阴，如一床阴湿发霉的被褥。</p>
看着光鲜体面，里头难熬只有自个儿知道。</p>
眼下，崔母被气得直接走了。</p>
我也正要离开，突然听到思云柔柔开口道：</p>
「晚霜姐姐留步，妾身想给晚霜姐姐敬杯茶。」</p>
我还未开口，崔屿已道：「你何必这么给她脸？」</p>
思云道：「晚霜姐姐虽还没过门，但注定是崔郎的正夫人，我是一定要礼数周全的。」</p>
崔屿心疼地握紧了她的手：</p>
「你放心，往后就算她进了门，她也不敢拿你怎么办！」</p>
思云执意给我敬茶，崔屿无奈吩咐侍女道：「拿一杯来吧。」</p>
两人好像不曾问我愿不愿意喝。</p>
侍女很快就端了一杯白毫银针上来。</p>
思云袅袅跪下来，将茶杯举在头顶，道：「晚霜姐姐请喝茶。」</p>
崔屿眼神警告地看着我。</p>
已有不少宾客看了过来。</p>
思云这么一跪，我若是要嫁给崔屿，怕是还没进门就已被落下个责难妾室、不好相与的名声了。</p>
若是不嫁崔屿，更无人敢娶我了。</p>
前世，崔屿将她捧在手心，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她的院子，她挑剩下来的才会给我。</p>
在崔屿心里，我比不上正主，连替身都不如。</p>
崔屿见我迟迟不伸手，道：</p>
「思云已是我的人，你若还想做我的正妻，今日纵有万般不愿，也先忍着！」</p>
我自是不会被他威胁到。</p>
可低头却瞧见了那莹白的手腕上，赫然带着一只山水碧玉镯。</p>
崔屿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微微一怔。</p>
他许是想起来了这镯子来自何处，但毫不在意。</p>
「你陈家送来便是我崔家的东西了，连你都上赶着来做我的人了。」</p>
「一只镯子罢了，我送了便是送了，你不要这般小气。」</p>
我并未理会他，直接伸手去拿那只镯子。</p>
我不过是刚触碰到镯子，思云便歪了身子，一杯热茶泼在了她身上。</p>
茶盏碎了，一地狼藉。</p>
思云语气瑟缩道：「晚霜姐姐莫生气，妾身这就将镯子还给你……」</p>
她慌张地去摘镯子，可半天拿不下来。</p>
「够了！」</p>
崔屿狠狠推了我一把，将她搂紧怀中。</p>
力量悬殊，我被推倒在地，手掌心恰好压在了茶盏碎片上。</p>
崔屿带着滔天的怒意看向我：</p>
「陈晚霜，我往日真是给你脸了！让你以为自己是板上钉钉的崔家夫人，竟敢这么伤思云！」</p>
「你今日若是不道歉，我崔屿就算撕毁婚约，也不会娶你！」</p>
侍女慌张来扶我，一手心的血红刺眼又醒目。</p>
崔屿眼中闪过一丝无措，但很快就被怒意掩盖。</p>
他一把将那白玉镯从思云手腕上拿下：</p>
「你这么想要这镯子，就还给你罢！」</p>
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却来不及阻止。</p>
那白玉镯被砸到我面前的地上。</p>
清脆刺耳的声响过后，便成了残骸。</p>
那一刻——</p>
两世冤屈仿若闷着火星的柴堆，倏然炸开。</p>
重生以来压抑的心绪翻腾奔涌，再也克制不住。</p>
我气得浑身颤抖，闭了闭发烫的双眸，深吸一口气扬道：</p>
「崔屿，庆历十年，你将我从湖中救起，你我定下婚约。」</p>
「庆历十一年，你母亲被人追债十万两赌资，陈家慷慨解囊，相助了半副身家。」</p>
「庆历十二年，你父亲贪了千两赈灾款，我父亲看出来后连夜补上窟窿，你父亲跪在我家书房里求他原谅，我父亲一时心软答应了。」</p>
「庆历十三年……」</p>
「这桩桩件件早就抵了你当年的救命之恩。」</p>
崔屿瞪大了眼睛看着我。</p>
他似乎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眼神中的怒意戛然而止。</p>
「陈晚霜……」</p>
「崔屿，今日你我便如同这玉——」</p>
「从今往复，碎玉不重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