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没想到，你根本就没有抛弃她，也从没有……选择我。"</p>
她的哭声凄厉，竟是逐渐哭出了血泪，映在苍白的脸颊上，格外惊心。</p>
我沉默地看着灵柩，不知不觉已然跪坐在地。离体的魂魄没有眼泪，否则此刻我的形容，定比她更加狼狈。</p>
"你怎么还能回来。"</p>
她的声音散发冷意，似乎是冲我而来。</p>
我心头一惊，回头发现她正死死地瞪着我，眸光没有丝毫偏移。</p>
然而我是魂魄离身，她怎么可能看到我？</p>
"你居然还能回来!你滚呐，你离将军远一点!"</p>
她扬手指着我，目光中恨意太过明显。</p>
她跌跌撞撞地起身，却很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肩膀刚开始还一抖一抖，后来竟是没了气息。</p>
我心头后知后觉浮起一丝怜悯。</p>
她之所以能看到我，大概是因为，她命不久矣，即将魂魄纷散，才能捕捉到我一点微弱的影子。</p>
我的手抚上顾久的灵柩，微弱的神力驱动之下，我只能看到他死前手上紧握的一沓书信。</p>
我飞快地奔到他的房间，取了又匆忙赶回这里。</p>
我的时间有限，已经不想同他有片刻分离。</p>
即使是尸体。</p>
即使只剩尸体。</p>
这个胆小鬼，不敢对我说的话，全部都写进了书信了，到死都没有让我知晓。</p>
如果我不来寻你，我是不是永远都不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了？</p>
我来找你啦，我的，爱人。</p>
拜托了，让我最后陪陪你吧。</p>
毕竟从此我的生命会留下无数孤寂。</p>
7</p>
顾久视角:</p>
要历生死劫的神仙，可以保留记忆入世。</p>
我感到不安，若我要杀的人十恶不赦，我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p>
但那人若是无罪无辜，我又该如何自处。</p>
轮到这一劫，我大抵是要失败的。</p>
于是在人间的日子，我洒脱畅意，不以仕途为念，也不惦记世俗皇权。</p>
只是保护着生养我的这一方土地，守护这里善良淳朴的百姓。</p>
如此，便好。</p>
我天生神力，做将军便是战神，战无不胜。</p>
那本是一个得胜归来的日子，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只除了那日的风雪太冷，令我忧心有谁会在这样的日子无端冻毙。</p>
我也是在归途此时，见到了我倾心相爱的姑娘。</p>
那真是很清澈漂亮的一双眼睛，满含对这个世界的不解与对将死命运的疑惑。</p>
纯得有点傻气。</p>
守护百姓是我身为将军的职责，但在看到她的那个瞬间，我的心里只有她。</p>
只想守护她，她的笑颜她的岁月，她的未来她的命运。</p>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我想，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p>
第一眼就喜欢得不得了。</p>
我的副将精通玄术，他忧心此女子不祥。</p>
哪里有什么祥瑞或不祥，她出现在我职责所在的地界，行走在风雪交加的冷夜，又将要跌入无人能救的死亡。</p>
这样活生生的一条命摆在面前，任何说辞都是冷血的。</p>
我必须拯救她。</p>
……</p>
人间竟有这样的女子。</p>
我有些无言，她真的，一问三不知。</p>
不知父母，不知名姓，不知今夕何夕。</p>
这样想着，我又有点心疼。</p>
难道真是个傻子？</p>
我给她取名为雪见，女孩子应该更喜欢听上去漂亮一点的名字。</p>
令我欣慰的是她一点都不笨，相反很聪明，我教给她的知识她很快就能学会并且运用，又很快地自己看书，没多久就把我的藏书看了个精光。</p>
这样强大的学习能力，连我这样的神仙都倍感惊诧。</p>
但这样也好，聪明的姑娘不容易被骗，也能更好生存在这个世界上。</p>
忘记你悲苦的命运吧，雪见要开开心心的。</p>
从此都开开心心的。</p>
……</p>
这该是何等惩罚啊。</p>
雪见心口的天生印记，同我下凡时被前辈们耳提面命的那个图案，一模一样。</p>
我在看到它的瞬间就拥有了感应，但依旧不敢相信。</p>
原来我不仅要杀一个天下最最无辜之人，还要杀一个，我有生以来最爱的人。</p>
这就是逃不过的天命吗？</p>
那她大概也是历劫而来，很可能是情劫。</p>
我有些贪恋此刻拥抱着她的时光，很快，很快这种爱人在怀的幸福就不是我能拥有的了。</p>
我无比艰难地下了一个决定。</p>
我与她注定只能存一，雪见一定要回去。</p>
可我，要怎么跟我心爱的姑娘，解释我的生死劫呢？</p>
受控于天命，我会越来越止不住对她的杀意，我见到她就会想杀了她，我消除不了这种影响，我会变成一个想杀她的怪物。</p>
不可以。</p>
我们连这一世的相爱相守都做不到。</p>
这些，对我们来说太残酷了。</p>
一切都让我来承受好了。</p>
我怎么可能忍心杀你呢，全世界我最爱你。</p>
让我死掉吧，我愿用我的死亡铺就你成神的最后一阶，用我最后的守护，兑现我永远爱你的誓言。</p>
……</p>
恨我吧，如果你还爱着我，一定无法接受我的死亡。</p>
如果恨着我，我还能用自己的死亡取悦一下你。</p>
我麻木地伤害着你，像天下最浪荡无情的渣滓。</p>
看着你一点点失望，一点点死心，一点点没了求生意志。</p>
早点死去，早日归神，你完成任务的时间越早，神力就会越强。</p>
再也不要记起我了。</p>
有时候我还会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拼命证明我爱你，还要你相信。</p>
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这样深刻的感情，我一点都不想你经历。</p>
怎么还不结束啊，再下手伤害你，我会先坚持不住疯掉的。</p>
……</p>
舒挽的药，我更早地服用了。</p>
死劫在我这里开始，雪见就不会太难受。</p>
她的情劫，伴随着我的逐渐死亡，也在逐渐完成。</p>
看到第一碗毒药没能要了雪见的命，我更加放心。</p>
这代表着她应该在慢慢恢复神力，恢复神界的记忆。</p>
曾经相见恨晚，又庆幸我们的缘分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抹去它，之于神千年万年的岁月，不会那么难受。</p>
她会在此后的无尽岁月里视我如敌，然后很快地把我忘记。</p>
真好。</p>
真的很好。</p>
……</p>
雪见昏迷的那些日子里，我看到她整整齐齐收拾出来的，我送给她的所有东西。</p>
保存地那样完好，完好地让我心疼。</p>
苍天一定不忍心辜负你这样可爱的姑娘，才让你遇到我，因为我心甘情愿爱你至死，勉强算一个合格的爱人。</p>
只是还是止不住难受，因为我知道你在难受。</p>
不要哭啊，也不要难过。</p>
你很快就能回去了，让爱你的亲人抚慰你的伤痛，她们一定很担心你。</p>
神会感到痛苦吗？我注定没有那种经历了，但愿你不会，但愿你遗忘。</p>
……</p>
最后写点什么好呢，我要没有力气了。</p>
我爱你。</p>
我爱你。</p>
我爱你。</p>
这三个字，原来真是能让人心甘情愿被困囿生死的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