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苑”——萧凛渊赐的院落名，当真是讽刺至极。</p>
凤凰非梧不栖，可他心里早有一只塞外鹰。</p>
戌时三刻。</p>
红烛高烧，叶锦意独坐榻边，手中却无团扇盖头——侧妃不能用这些。</p>
她掀开珠帘扫视屋内：青瓷花瓶插着几支蔫了的秋菊，妆台铜镜边缘磨损发暗，连榻上的鸳鸯锦被都透着陈年樟脑味。</p>
配饰摆件倒是齐全，却尽是些过时的样式，比她在侯府闺房中的还不如。</p>
“嬷嬷刁难，新房寒酸，连这被褥都像是从库房角落里翻出来的。”</p>
她指尖划过案上积灰的香炉，冷笑一声，“她倒是费心了，生怕我不知道她的敌意。”</p>
戌时末，门外响起了踉跄的脚步声。</p>
萧凛渊推门而入时已微醺，玄色喜服衣襟微敞，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郁色。</p>
白日那句“按侧妃仪制”惹得塔娜垂泪整日，他明知是她授意嬷嬷刻意刁难，却无法苛责。</p>
“王爷来讨合卺酒？”叶锦意抬眸一笑，径自斟满琉璃盏。</p>
“可惜按规矩，侧妃不能与您共饮。”</p>
萧凛渊夺过酒杯一饮而尽，却在抬眼时怔住。</p>
烛火映得她眸中碎金流转，唇角笑意如狐——美丽却危险。</p>
“栖梧苑这名儿，倒是衬你。”他忽然开口。</p>
“凤凰非梧不栖，可本王瞧着，你倒像只朱雀。”</p>
叶锦意指尖轻轻划过他胸前蟠龙纹：“王爷说笑了，朱雀浴火，可不是什么温顺的鸟儿。”</p>
萧凛渊忽然逼近，猛地攥住她手腕，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安分些！本王能给你体面，也能让你……”</p>
“让我生不如死？”叶锦意截断他的话，突然伸手拽住他腰间玉带，</p>
“可王爷今夜若走出这扇门，明日满京城都会说，豫王为个塞外女子，连新婚夜都敢轻慢。”</p>
她忽然松开手：“王爷，妾身可以不争不抢，但侯府……不能在新婚夜沦为笑柄。”</p>
叶锦意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银杏叶，指尖却死死掐入掌心——这一掐，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演戏，还是真有一分委屈。</p>
萧凛渊沉默地盯着她。</p>
烛光下，她像极了塞外落日下的沙棘花——明知有毒，却诱人靠近。</p>
此时，窗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塔娜的贴身丫鬟阿莱带着哭腔叩门：“王爷！我们主子心口疼得厉害，请您去落星居看看吧！”</p>
萧凛渊霍然起身，却在推开门的刹那听见身后“哐当”一声——</p>
叶锦意将合卺酒泼在地上，琉璃盏碎成锋利的星：“王爷慢走，这酒……凉了便不必再饮。”</p>
他脚步微滞，终究未回头。</p>
春莹和夏荷推门进来，见满地碎琉璃，吓得连忙收拾。</p>
“主子，您怎么跟王爷发脾气了？”春莹小心翼翼地问。</p>
“这才刚成婚，万一王爷恼了……”</p>
叶锦意轻笑一声，指尖拨弄着妆台上的珠钗：“恼了才好。你瞧塔娜，不就是因为与众不同才得了王爷的心？他以为京城女子个个温婉体贴，那我偏要做那个不一样的。”</p>
夏荷一边收拾碎片一边担忧：“可王爷要是真恼了，咱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p>
叶锦意抬眸望向窗外，唇角微扬：“日子还长着呢，急什么？”</p>
萧凛渊脚步匆匆朝着落星居赶去，凛冽的夜风裹挟着寒意，“呼”地一下扑面而来，瞬间吹散了他周身的酒气，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p>
酒意一退，心底的不悦便悄然滋生。他不禁暗自思忖，塔娜向来洒脱随性，活得肆意自在。</p>
今日种种，到底是拈酸吃醋还是真的身体抱恙。</p>
身旁的德寿公公瞧出王爷面色阴沉，忙不迭地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解释。</p>
“王爷，您今儿个大婚，场面那般热闹，许是侧妃娘娘心里醋意上头，着急上火，才急火攻心犯了病。”</p>
“您想想，她平日里那般在意您，肯定是难受得实在忍不住了，才巴巴地遣人去请您，想来也是可怜呐。”</p>
“嗯。传太医了吗？”萧凛渊脚步不停，神色冷峻，开口问道。</p>
德寿公公小跑着跟上，忙点头哈腰地回答：“一听说娘娘犯病，奴才就第一时间派人去请了，太医这会儿估摸着也该到了。”</p>
萧凛渊眉头拧成了个“川”字，脚下步子愈发急促。</p>
待他赶到落星居时，一眼便瞧见塔娜柔弱无依地斜倚在榻上，面色惨白如纸，毫无一丝血色，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一缕缕凌乱地贴在脸上，瞧着好不惹人怜惜。</p>
“塔娜。”萧凛渊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焦急。</p>
塔娜缓缓抬起眼眸，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宛如一汪盈盈秋水。</p>
见他来了，嘴唇颤抖，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露不出，只能无力地伸出手，那模样，好似在黑暗中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p>
萧凛渊的心猛地一揪，先前心底的那点怀疑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p>
他快步走到榻边，轻轻握住塔娜的手，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低声安抚道：“我在呢，别怕，有我在。”</p>
这时，太医匆匆赶来，一番仔细诊脉后，恭敬说道：“娘娘只是一时情绪过激，气血上涌，并无大碍，只需静心调养，缓缓便能恢复。”</p>
“阿渊……”她捂着心口，声音虚弱，“我是不是……不该让你为难？”</p>
萧凛渊坐到她身旁，语气放缓：“别多想，太医说你不能动气。”</p>
塔娜抓住他的衣袖，眼中含泪：“今夜……能不能留下来？”</p>
萧凛渊沉默片刻，终究摇头：“今日是赐婚之夜，我若不在栖梧苑，明日御史台的折子就会递到父皇案前。”</p>
塔娜垂下眼，指尖微微发颤：“是我任性了……”</p>
萧凛渊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不忍，原本想责备她新房布置太过轻贱的话也咽了回去。</p>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p>
萧凛渊从塔娜处离开后，夜色愈发深沉，乌云不知何时悄悄聚拢，将月光遮去大半。</p>
王府的石板路上，他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四周静谧得有些压抑，偶尔传来几声秋虫的低鸣，更衬得这份寂静幽远。</p>
他负手而行，心绪杂乱如麻，路过一处荷塘时，残荷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秋日的寂寥。</p>
不知不觉，他已走到了栖梧苑门口。犹豫片刻后，他抬手推开了门。</p>
此时，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窗纸上晃动。萧凛渊推门而入时，叶锦意正对镜卸妆，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p>
“怎么，方才摔杯子不是挺威风？”他冷声嘲讽。</p>
叶锦意抬眸，泪光盈盈：“王爷一走，妾身才想起……今日是咱们的新婚夜。”</p>
她起身走近他，手指轻轻抚过他衣襟上的褶皱，“王爷若嫌妾身不懂事，妾身以后改便是。”</p>
萧凛渊抓住她的手，语气冷硬：“不必演戏了，本王没兴趣陪你玩这些把戏。”</p>
叶锦意却顺势靠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像叹息：“王爷说笑了，妾身哪敢演戏……只是累了。”</p>
萧凛渊本想推开她，却在触及她微凉的指尖时顿住。</p>
他低头看她，烛光下她眉眼如画，却透着几分真实的倦意。</p>
“睡吧。”他最终只吐出两个字。</p>
“王爷可要妾身伺候？”叶锦意轻声问道。</p>
“不必。”他语气冷淡。</p>
叶锦意听闻，立马唤来春莹和夏荷伺候梳洗，萧凛渊则冷着脸站在一旁，任由德寿为他更衣。</p>
两人各自梳洗完毕，叶锦意睡在床内侧，萧凛渊则躺在外侧。</p>
红烛熄灭后，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p>
后半夜，叶锦意翻了个身，手臂无意间搭在萧凛渊胸口。</p>
他猛地睁开眼，却见她睡得正熟，他本想推开她，想着她今日确实受了委屈，鬼使神差地没有动，任由她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颈侧。</p>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萧凛渊便起身更衣。</p>
叶锦意被他的动作惊醒，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王爷起得真早。”</p>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凌乱的发丝，忽然道，“过来，替本王更衣。”</p>
叶锦意愣了一下，随即起身走到他面前，指尖轻轻抚过他衣襟上的盘扣：“王爷今日要去哪儿？”</p>
“塔娜身子不适，我去看看。”他低头看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怎么，不高兴？”</p>
叶锦意抬眸一笑：“妾身不敢。”</p>
萧凛渊离开后，叶锦意在榻边发现了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塞外图腾，背面还刻着“阿日善”三个小字。</p>
“阿日善……”她轻声念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p>
“塞外语中的‘神圣泉水’，倒是情深意重。”</p>
她将玉佩收入妆奁暗格，心中暗想：故意留在这里，是想让我知难而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