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好一国之君，便不可将儿女情长放在首位。他…该娶王家女才是，况且，林相国是他十几年的恩师，又怎能因强娶林凝素为王妃而生了隔阂。
最初，他允许林凝素接近自己，亦是抱着磨心炼性的目的。
现在，倒是他自己覆水难收。
“你可知，林相国断不会允准你入皇室门。”孟砚忽然道。
“自然知道。”林凝素不大所谓，“但是父亲最心疼我了，定不舍得让我伤心。”
哪有那般简单。
孟砚看向车帘外，示意近侍打马回返。
之后一路，二人的话便少了许多。各自拜别后，林凝素便回了林府。
她想着，孟砚既发此问，定是会在面选之日选自己，也就不作担心。
殊不知，皇城庙堂之内，早已有人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孟砚当晚便被传召入宫，面见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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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殿内，孟砚跪在陛阶前，静待着皇帝的询问。他们父子多年，相处向来随和，从未拘泥过这些虚礼。
但今日，圣上让他跪在此处，久久不言语。他大抵能猜到所为何事。
“你已弱冠许久，换成旁人，早已姬妾成群。”老皇帝拿着巨椽，颇有兴致地看着几案上的墨迹，“你母后，也十分担忧。”
“这才为你采纳王妃。”
“如今看来，倒是让你母后和我，白担心了一场。”老皇帝语气变冷。
“….儿臣知错。”
见孟砚态度和顺，老皇帝亦不想严辞，温声接着道：“砚儿，不是父皇不允你娶林家女，实是不能寒了老臣之心。”
“当年，相国的两位姑母，皆是嫁与先帝，但因党争之由，不得善终。故而相国在几十年前，便同朕协约，林家女不入宫门。”
“几十年前，朕试探过。前些日子，朕亦试探过。相国的态度，可见一斑。”
“况且，你该知道自己肩上重任。为今之计，娶王家女，才是最好的选择。若是你瞧上别家姑娘，尚且可以招纳为侧妃。”
“但偏偏…..”老皇帝摇摇头。
“做皇帝的，最怕感情用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那日归去之后，孟砚的确思虑了整夜。他坐在一盏微弱的灯火旁，看着那些尚未回复给林凝素的书信，心下滞郁。
相处不过两月的女子罢了，哪能抵得上图谋了十几年的大业。
有什么忘不了的。
他重新书信一封，写了几句冷淡话，将一切说个清楚。让自己的近侍直接送了过去。
林凝素看见这封信会如何？
会哭闹，还是会央求林相国。还是….直接跑来王府质问他。
书信寄出三日，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无回音。孟砚几次三番派人去打探林府状况，却什么也没有。
就这般，一直到了面选当日。
面选的地点，定在皇后娘娘所居的甘露宫。自朝中臣子家选出的十几位出挑姑娘在上午巳时进宫。
十几岁的貌美姑娘凑在一处，是比春日百花齐放还要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象，皇后娘娘一个个扫过这些姑娘的面庞，心中便有了数。
先前礼部有名单画册，能依稀知晓，都出自哪家。
人群之后，一位身着绯色裙袍的姑娘面容昳丽，淡敷脂妆，十分惹眼。
是林相国家的姑娘。传闻中是桀骜不驯，娇蛮跋扈，怎么今日看，倒是安稳。她只是站在那堆姑娘中，不多话，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皇后心下存着疑影，随后看向纱屏后端坐的平陵王。
圣上隐隐向她透露过平陵王和林家姑娘的事，但并未细言，其中细枝末节她也不甚清楚。
“各位贵女，娘娘宫中花园景色妙趣，便请自行观赏吧。”皇后身旁的掌事大宫女笑言道。
林凝素被这清亮一声拉回现实，随后便寻了个软椅休憩。她环顾着园中事物，见有两方棋盘，亦有投壶等雅术搁置其中。
便是为来采选的姑娘们准备的。
看来，这一个时辰，便得在此处，听凭皇后娘娘观察。若是瞧见合适的，皇后单独召过去，亲自量其谈吐。
她兴致缺缺，不大愿意同其他人下棋赏花。便只在一旁闲坐，左右….她是不会被选上的。
林凝素视线游移，不期触上那道来自纱屏后的目光。纱影模糊，好似隔着云雾镜花，只能倒映出一个幻象般。
她随即别开目光，只顾着几案上的瓜果点心。
前些日子，母亲发觉她似乎沉闷低落，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些被她藏起的信件。
她与孟砚往来的事，被发觉了。
父亲母亲并没有罚她，甚至温声软语同她交谈过一番。林凝素深觉…父母所言不错。
孟砚有自己的抱负，娶林家女，不在他盘算之内。
而且从古到今的一国之君，哪个没有三妃六嫔。
若是她嫁给普通人家，尚且可因母家权势不受委屈。若嫁给皇室，便再无能为力，眼睁睁与旁人分享丈夫。
一想到孟砚会同圣上一般，娶数个朝中女子，林凝素忽然就清醒许多。再如何像是谪仙般的人物，也如同沾上了泥点子，让她心生不喜。
更何况，她与孟砚不过相处两月，还没到那种情深意重的地步。
她是相国之女，自有大把好郎君可选。
林凝素正饮着清茶，便见不远处的王家姑娘向她走来。
此人她认得，是王月芙。
父亲同她说，平陵王大概率会择王月芙做王妃。
“林姑娘，今日怎没见着阮家姑娘来？”
“阮姑娘偶感风寒，故而没参与此次面选。”林凝素照实回答着。
那王姑娘似乎也不大好意思问完便离开，故而要拉着她去一旁投壶。
“不必了，我的投壶之术，实在是看不过眼的。”林凝素礼貌拒绝。
“好。”王月芙心下奇怪，旁人都在这一个时辰内，尽力表现，好让皇后和平陵王注意到自己。
林凝素却像木墩一般，坐在这只管吃点心。看来，林家女不入宫的传言，是真的。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道身影自纱屏里出来，坐在皇后身侧。他今日一身的月白衣衫，和往常一样清雅。
林凝素目光驻足片刻，随后便别开头。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人的视线，总是状似无意地瞥来她这里。
想到之前两次的口唇之昵，她颇有些不自在。
“林姑娘，娘娘请您过去小坐片刻。”掌事宫女忽然靠近。
“我？”
林凝素转身，见王姑娘和谢家姑娘已经落座在皇后之左，而那个仅剩的雕花椅，在孟砚身旁。
又不会被裁定进去，实在是多此一举。
她缓缓坐下，拘谨地静待皇后问话。
而坐在少女身旁的孟砚，也没有太自在。自从林凝素来到园中的那一刻，他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
想瞧瞧，她如何了。
孟砚微微侧身，少女身上熟悉的香气在鼻尖若隐若现。她今日并未涂抹口脂，只是略施薄粉，可见林凝素对此次的采选，并不放在心上。
这说明，她已经放下了。没有因他的书信，而暗自伤怀。
这很好。
孟砚扶着座椅的指节泛白，思绪飘散。
“砚儿，你最是通诗书，便替王姑娘解答一二吧。”皇后娘娘笑道。
孟砚点头称是，对王月芙所问一一解答。这位王姑娘聪慧，诗书一点即透。
不似…林凝素，总是要娇娇缠缠问上许久。
他再次侧目，许是动作幅度不轻，少女察觉后亦微微转身。
二人四目相对。
“….殿下果真博学。”林凝素礼貌地点头，随后淡淡地别开目光，宛如见陌生人。
看来，她彻底忘记了之前的事，孟砚心道。
如此，他也能安下心，向前走。
其实选谁做王妃，大家都心知肚明。故而皇后说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忌。她见林凝素面貌漂亮，心生欢喜，忍不住像长辈一般操心几句：“相国大人，可为你定了亲事？”
林凝素愕然，随后答道：“未曾。”
“说起来，本宫倒是有一位人选。”皇后娘娘像是提起了什么趣事般，掩唇轻笑，“是本宫的闺中密友，阮夫人曾提起。说是小许将军，对你是倾慕已久。”
“….许融？”林凝素试探着询问。
“正是呢。”
啊？林凝素愈发局促不安。
“本宫说笑呢，大姑娘如此才貌，自是有无数的好郎君可择。”
她不知如何回复，只能应和着点头。忽然，身侧传来“咣当”细响，不大不小。
是孟砚不慎拿落了茶盏。
林凝素没在意，她不喜欢这种交际场合，只想寻个合适借口离开。
“娘娘，风大，容臣女先去更衣。”
被应允之后，她便独自一人来到花园游廊里躲闲，再等个几刻钟，面选便能结束。
刺眼的阳光不知何时被遮住，大片阴影落下，将少女纤小的身影笼罩住。
林凝素抬眼，只见孟砚不知何时来到，正站在她面前，情绪未明。
“殿下？”她连忙站起身，后退两三步行礼，“拜见殿下。”
孟砚怎么跑到此处来了？是来找她的吗。
“不必多礼。”孟砚亦恪守礼数，后退了两步。
“….不知殿下，来此所谓何事？”林凝素心下猜想，可能是这人想当面说清楚这一切，免有后顾之忧。
“殿下，之前的事，臣女不会透露半个字，必不会给殿下带来烦扰。”她立马解释着。
这孟砚日后是要登基的，未免给父亲带来麻烦，她必须得尊敬着些。就算没有夫妻缘分，也可以君臣之礼相待。
“之前的事，是本王不好。”孟砚见少女竭力撇清干系的模样，心下烦躁，“本王该早些同你说清楚的。”
“没有，是我先缠着你的。”林凝素立刻答道，“殿下没有怪罪臣女唐突，已是极大的容忍…..多谢殿下。”
说着，林凝素再次躬身行礼。
孟砚垂眸，看着少女姝丽的身影，只觉心中有某种情绪正在失控。
他转身阔步离去，再没回头。
可不是怪林凝素吗？若不是她先来招惹，又何必添了这诸多的烦恼。
当然是怪她。
偏生她这么快就走了出来，还能笑着同自己谢罪。而他这几日，未曾睡过一个安稳好觉。
孟砚心头浮起一片阴翳，幽暗的目光是身侧侍从没见过的。
不由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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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选顺利结束，平陵王同皇后娘娘协商着，留下王家女和谢家女。
剩下的各自赐了许多赏物，便好生送回各府去了。
林凝素回去之后，算是彻底得了空闲。天天同沈世子去郊外跑马，人都快黑了一圈。
就连相国大人都摇头：果然，自己这傻女儿，要是能为什么人受情伤，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只盼着，未来女婿能让林凝素吃饱穿暖，纵容着她这些小性子，也就是了。
左右林凝素还小，不急着定亲。
又过了一月，那平陵王妃的人选，按理说该定下来了。但宫中就是迟迟没动静，王家，谢家，总得选一个吧？
但就这么一直僵持着，快小半月了，不知圣上在想些什么。
喜事之后，便是立储的大事。皇室的人不急，朝中的大臣们都要着急了。
其实宫里有不少知内情的人，但不敢胡乱言说。
前些日子，平陵王孟砚忽然深夜拜见陛下，说是悔了主意，非要娶林相国的女儿为王妃。
几日下来，老皇帝也松了口。
但有一条：需平陵王自己去劝林相国，若是能说动相国大人，圣上才会出面。
但这一切，外界都不知晓，是悄然去办的。
而整日顽闹的林凝素就更不知晓，到底是孩子心性，几日便将那神仙似的平陵王抛之脑后，连带着那七只兔子，也送了人养。
不留任何痕迹。
转眼又一月，年中的宫宴邀了各家及亲眷。
觥筹交错，酒意正酣。
宴会行至一半，大家也没那么多拘束，三三两两地去殿后休憩。林凝素本想陪着母亲，哪知有一位小宫娥唤她出去。
说是，长邺王殿下宣召。
孟桓。
林凝素不知道这人做什么，也不好回绝，便跟着去了。
“小丫头来来来！”孟桓不知道喝了多少甜酿，却还是能走个直线来，也算本事。
“殿下，唤我做什么？”
“有事问你。”
林凝素愈发好奇：“什么事？”
“你…不再爱慕孟砚了？”孟桓凑近了些。
“….我从来都没爱慕过。”
孟桓点点头，随后指着自己道：“那你瞧本王如何？若我做你的郎君，可愿意吗？”
林凝素僵硬在原地，随后找回理智，拒绝道：“你知道的，林家女不入宫门。”
“我知道，你若答应。我马上让父皇在玉碟内除去我的名字，入赘去你们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