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愿承认,但芈戢和月莺一同长大,就算一直不和,也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林凝素目光从这些东西上移开,转而去寻找芈戢。但四周除了两个收整礼品的小侍外,没有其他人。
她正要开口询问,便听见脚步声从回廊之后传来。
芈戢阔步而来,面上不是往常那种带着轻佻的笑意,眉宇间好似有郁气。他手中提着食盒,浅色的衣袍角下有一大块的洇湿痕迹,甚至还粘着两片菜叶子。
“王后。”芈戢向她行礼,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不羁模样。
“听老族长说,你这是要去月氏。”林凝素原本打算告诉这人,等会同去月氏的。现在她改主意了。
“是,去向月莺道歉。”
“这是….给月莺的吃食?”林凝素指着他手中的食盒,“看来你还挺用心的,想必月莺会原谅。”
芈戢没说话,握着食盒的手指泛白。
“王后,我便启程了。”
“去吧。”
看着芈戢离去的背影,林凝素飞快地回到主居外。翎衍和老族长似乎还没商谈完毕,但她顾不了那么多,直接走了进去,来到翎衍身侧。
“跟我来。”她拽着翎衍的手腕,同时对老族长道,“族长,王上的近侍忽说有急事,见谅。”
翎衍皱眉,他的近侍若有事,定不会假他人之口。是林凝素发现了什么吗?
翎衍从善如流地出了主居,二人一路走出芈氏的大营。
“怎么了?”
“我怀疑,是芈戢拿了蛊。”林凝素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
翎衍没说话,也没反驳,看来也是早有此猜想。
“….芈戢跟在我身边很多年,平时和月莺,都是半开玩笑的闹,从未动过真格。”
“有一次,南部落开战,敌方将领的弓是精兽骨打造,十分难得,那是月莺惦记了许久的东西。”
“但那一战,荆苗元气大伤,没能将敌人生擒。芈戢不顾命令,夜半偷袭,把那将领连人带弓一起绑了回来。”
林凝素点头,随后道:“后来呢,芈戢送给月莺了吗?”
“送了,却是让我以赏赐的名义,只字不许提他。”翎衍说起这个,也发了笑,“若说芈戢胆小,他敢孤身偷袭。若说他胆大,却是连一把弓都不肯以自己的名义送去。”
果然,芈戢对月莺,分明只是表面的剑拔弩张。
“所以说,本来他们打打闹闹,一直没什么大矛盾。直到鸣周刃突然来到月莺身旁,两人走得很近。芈戢才这样的….”
翎衍点头。
“近来族内,的确没什么有关这方面的传闻。除了芈戢,没别的人。他的嫌疑很大。”
两人分析过后,便命人唤了大巫来。而后抄了条近路,直接在月氏门前蹲守。
在荆苗,虽说人人都懂一些有关蛊的事,但还是只有巫师一脉会炼制,并瞧出一人是否中蛊。
林凝素怀疑,芈戢此来月氏,就是来下蛊的。
那蛊,极大可能就落在了那把弓上。
月莺是爱弓如命,凡是同弓箭有关,她肯定是要亲自拆开来看。
带着礼品的驮兽先到了月氏大营前,因芈戢来之前通过气,所以门前的小守卫直接便放行了。
“我家城司随后便登门。”
芈氏的人离开后,大巫正巧也到了。
翎衍上前拦着那牵着驮兽的守卫:“不可声张。”
“请大巫瞧瞧,这些东西有没有问题。”
大巫点头,随后绕着驮兽走了一圈,也没有任何的触碰。
片刻后,她摇摇头。
“没有,这些东西里没有。”
“竟然没有吗?”林凝素心生疑惑。
不过,也有可能是芈戢亲自带在身上的,毕竟下蛊一事,马虎不得。
三人遂回到暗处,等着芈戢到来。
可,又过了一刻钟,也没见人影。
驮兽的速度的确要比车马的速度快些,但也不会差太多,基本是前脚驮兽到,后脚人便来了。
林凝素脑中又回想起芈戢离开前怪异的神色,随后一愣,连忙道:“进月氏大营的路,是不是不止这一条?”
而后,她顾不上太多,凭借着上次记忆的路线,快步跑去了月莺的房屋。
“月莺!月莺!”
林凝素推开门,见芈戢在端坐于客椅,而月莺则坐在另一侧,手里还拿着汤匙和一碗汤膳。
“不能吃!”她三步作两步,冲上前拍掉了这人手中的膳碗。
咔嚓一声,瓷碗摔碎在地上,汤羹还散发着浓浓的香气。
月莺被林凝素突然的动作惊着,半天没回过神:“…..王后?”
“怎么了吗?”月莺看向芈戢,又看着林凝素。
“你吃了吗?”林凝素平复心绪,低声询问。
“….芈戢说是他母亲亲手做的,便尝了。”月莺缓缓答道,今日真实让她摸不到头脑。
先是芈戢来致歉,态度诚恳的仿佛自己不原谅就是罪人。而后王后又突然来到….还问了几个怪问题。
月莺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心下也开始不安:“这汤羹,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凝素没说话,只是看着芈戢。
翎衍和大巫紧随林凝素身后到来,几乎是才到门前,大巫便顿住了脚步。
“已经成了。”大巫目光凌厉,绕着芈戢转了一圈,随后冷哼一声,“剩下的,王上处置吧。”
“什么?”月莺终于慌了。
林凝素看着月莺,欲言又止。
“芈戢,你自己说吧。”
此刻的芈戢神色沉郁,却是一直盯着身侧的花色石瓶,根本不敢看月莺一眼。
“….情蛊,是我窃取的。”
月莺怔了片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两件事有什么必要联系。
芈戢窃取情蛊做什么?
地上的汤羹还四溢着,月莺盯着瞧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我….”月莺摇摇头。
“为什么?”
芈戢没说话,情绪不明。
月莺忽然想起什么,眼眶发红,泪水立刻滴落而下。
在荆苗未被灭之前,有人曾用情蛊对待仇敌。让敌人倾慕自己,而自己却与他人相守,从而让敌人饱尝噬心痛苦。
芈戢是也要这般报复吗。
“你就这么恨我?想让我此生都不得安宁吗?”月莺平日里是最坚强的人,此刻的声线中却带着哭腔。
其实尽管两人从前吵闹,在心底,她也是将芈戢当作朋友看待的。
她以为芈戢也是如此,没料到,这人真把她当作死敌。
“不是,不是….”芈戢回过头,矢口否认,“我不是。”
林凝素不忍看到这样的场面,便来到翎衍身后。
“那是什么?你可别说你爱上我了!”月莺从来就没把这种可能算在内,此番说的是气话。
芈戢攥紧了拳头,忽然泄了气力般:“是,我就是爱你。”
月莺闻言,竟是晕了过去。
“月莺!月莺!”林凝素上前去,将人扶在床榻前,“去唤医师!”
月氏族长听闻爱女晕倒,急忙赶来。又因瞧见芈戢面色怪异,瞬间有了不好的猜测,当即便想动手。
最后还是翎衍出手阻拦了下来,才没发生一场闹剧。
医师说,月莺没什么大碍,只是近些天郁闷,加之天热火大,才在惊厥下晕倒。
“芈戢,先让月莺休息吧。”林凝素将人叫了出来。
芈戢半跪在地,语气却坚定:“我擅自窃取情蛊,按律当罚。王上,王后,降罪吧。”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仿佛不做这件事,此生都会后悔一般。
事实上,给月莺下了蛊,才该是他此生最后悔的事。
“我虽然才来荆苗不过几月,但你和月莺的相处,我都看在眼中。从前你们好好的,是有了鸣周刃后,你才走上极端的。”
芈戢没说话。
“你就这么不相信自己,这么不相信你和月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分吗?”
“你甚至都不敢光明正大的同月莺说清楚,宁愿用情蛊这种极端的方式。”
“王上禁情蛊,就是因为那是控制人心的东西,被下蛊之人的情感,完全出自于蛊惑,而非真心。”
“你当真愿意自己的恋人的情感,是被蛊毒所操纵而得来的吗?”林凝素有些恨铁不成钢。
月莺和鸣周刃,也不过才几月的情份。虽说这二人适配,但不能说芈戢没有一点机会。
“万一,月莺对你也有情份该如何是好….”
听闻这句,芈戢才缓缓抬眼,眸中有动摇神色。
“但无论怎样,如今都没办法验证了。从今往后,她对你的感情,一定是蛊毒操纵出的假象。”
芈戢神色黯淡无光。
翎衍背过身去,说道:“芈戢,偷窃禁用之蛊,按律当死。念多年护南涸劳苦功高,只重新发落回短刃兵营,从最开始做起。”
就算是为了月莺,也不能重罚芈戢。
左右,芈戢早晚是要做芈氏族长的,不可能一辈子都做南涸城司。
连续多天的情蛊失窃闹剧便这般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有接近小半的荆苗人,都是吃过情苦的,所以对芈戢也没有过于苛责,但也不鼓励。
两三日后,听闻月莺痊愈,林凝素便带着些之前从中原带来的补品,前去探望。
一来是担心月莺,二来她也挺好奇。
这传说中的情蛊,是否真有那般神奇,能让先前毫无情意的人死心塌地。
她…其实是不大信的。
但在月莺的房中瞧见芈戢的那一刻,林凝素就不得不相信了。
月莺因身体还没恢复完全,尚且倚靠在藤椅上。而本不该出现在这的芈戢,手里拿着汤匙,一勺一勺地给月莺喂着药草汤。
这画面,温情脉脉。
竟给林凝素一种错觉,其实在这情蛊作用下,也是能幸福安稳一生的。
林凝素本想悄声离开的,奈何月莺眼尖,直接问道:“王后怎么来了?”
“带了些补品过来,见你无事,也就放心了。”
“我不打扰你们。”林凝素轻笑。
月莺摆手,道:“不妨事的,天天都能瞧见芈戢。”
月莺看起来和往日的性格无差,就像是只增了些对芈戢的感情。
这让她放心不少,只大略叮嘱几句后,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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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戢和月莺的婚事很快便举行了,翎衍主婚,互相斗了几百年的芈氏和月氏,终于结了第一桩喜事。
其中虽然有波折,但也过得去。
一整天的时光,都在喜乐吹打的声响中消磨而过。林凝素心中滋味万千,不过无论怎样,她只希望月莺能幸福。
林凝素坐在窗边,看着天边的圆月发呆。
翎衍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鸣周刃还好吗?”林凝素知道他是去鸣周氏了。
“多了个终身不娶的人罢了,在荆苗不是稀罕事。”翎衍虽然轻描淡写,语气中却透着不可察觉的落寞。
林凝素久久没答话。
“有时,觉得自己很幸运。”翎衍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样一句。
“为什么?”
“庆幸自己不是鸣周刃,更不是芈戢。”
林凝素回过身,抱住这人的腰腹,以示安慰。
没错,无论是对月莺,芈戢,还是鸣周刃。这都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翎衍看着身前的少女,心口一暖。若是林凝素当真对他没有感情,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同芈戢一样的事来。
或许,他会比芈戢更加极端。
他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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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去了半年,南涸城的草木由夏盛转为冬隐,却仍旧是绿呦呦一片,像是生长不尽一般。
去岁这时,林凝素还在为前路而彷徨着,今岁已是连思念家乡的念头都几乎没有。只是偶尔给父母写信,问候家中状况。
她今日偶然想食用铃花蜜,翎衍亲去取,想来这会子已经回来了。
正念着,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阔步从殿外走来。
只是,林凝素注意到,这人除了左手的铃花蜜外,右手还拿着一只小瓷瓶。
“这是什么?”
她拿着那个小瓷瓶摆弄着,手指触上去时,似乎还有一种活物往外钻的感觉。
她立刻放下了。
翎衍眉头紧蹙,难得露出犹豫神色。
“素素,有一事,我要向你坦白。”